面對「失去」,徐叡平帶我們感受《當幻肢又痛了起來》
從身體對於肢體的思念起頭,徐叡平的作品穿梭在真實與虛象之間,並探索記憶、未來、身分認同與國族意識漸逝的過程,同時進一步提問,關於「失去」,我們如何面對?
「失去」是所有人一生中必定經歷的心理狀態或是現象,可能是實體的事物,也可能是人與人間的關係,甚至是我們身體的某一部分,「 We do not understand the absence or death of a friend until the time comes when we expect a reply from him and realize will never be one. ﹙我們不會真正理解一個親人逝去,直到你需要他回答你的問題﹚ 」。身體現象學大師梅洛龐蒂 ﹙ M. Merleau-Ponty ﹚ 在《 The Phenomenology Reader 》中,以失去至親的反應比喻截肢後身體產生的幻肢現象,翻開徐叡平的創作理念,她寫道:「我們以『失去』建構『擁有』的概念,因為曾感受過失去才了解什麼是擁有」。然而「失去」與「擁有」字面上對立的兩者,卻是一體兩面的依存著,由我們的認知所建構。在《當幻肢又痛了起來》一展中,叡平玩味著失去與存在的各種現象,探索著記憶、未來、身分認同、國族意識漸漸消逝的過程,或以不同面貌再生的轉變。
〈假動作〉運用閃頻儀原理,創造快速旋轉的假手暫時靜止的視覺假象,探究事實和感受間的差異。
叡平的經歷很有趣,大學念的是職能治療,然而在大二時她發現自己對於創作更有興趣,開始接觸大量閱讀文學作品、學習攝影,在家人期許下她依舊完成了學業,在醫學領域工作一陣子後,心中的聲音越來越明確,便決心走向藝術創作領域,研究所專攻新媒體藝術的她說:「新媒體藝術不限定創作媒材,讓我可以用更多元的形式展現內心想法」。 對醫學領域的了解與相關工作經驗也豐富了叡平的創作生命,讓她的創作能觸及更多範疇,例如物理治療常需處理的「幻肢痛」即是她很感興趣的現象,截肢的人有機高比例會對失去的部位產生存在的幻覺,而幻覺多以疼痛的形式表現,這類的痛覺即稱為「幻肢痛」。叡平表示治療幻肢現象最有效方法為「鏡箱」,例如讓病人將健存的肢體放入鏡箱中,以鏡子的對稱鏡像創造肢體健全的幻象,並請患者擺動健在的肢體,透過想像與影像回饋修整錯置的肢體感覺;叡平將意識在真實與幻像間游移的概念延伸,如作品〈假動作〉即是運用閃頻儀原理所創造的視覺假像,當高速旋轉震動的假手跟另一端的閃光頻率相符時,觀者在那瞬間看到的「轉動假手」就會是靜止的,但若注意到投射在後方黃布的舞動的影子、聽見轉動的馬達聲,依舊可感覺到動態的進行,藉此讓觀者感受現實與感覺往往是有落差的。
連結現實與虛幻的鏡子也一直是叡平很感興趣的題材,「鏡子映照著現實,但從鏡子裡我們看到的成像卻完全真實。」以此概念延伸,叡平創造了一座名為〈齊拉〉的城市;「齊拉 Zaira 」之名來自《看不見的城市》一書,是一座由記憶、語言所建構的城市,即使依循著相同的書中線索,卻可能因不同的文化背景,而在讀者腦海中形成不同的城市風貌;叡平的〈齊拉〉有著過去與未來,〈齊拉〉過去是一場台灣攝影展,藝術家翻拍已在都更計畫中拆除的建築物群,透過影像重組技術在被遺忘的土地上重新安置這些消逝的「幽靈」,讓這些都曾實際存在的記憶成為「新」的地景,在真實與虛幻中勾起觀者熟悉又陌生的的曖昧情緒。 〈齊拉〉未來則是一場未來城市展銷會,以磁力懸浮的鏡面小房子﹙預售屋模型﹚,反射著藝術家創造的未來城市地景,而城市的建築圖像則是由那些已被拆除的房舍所組成,叡平表示她希望讓人們過往的居住痕跡不因為建築物拆除而消逝,能在〈齊拉〉未來再生延續。
〈齊拉〉過去在被遺忘的土地上重新安置已成幽靈的建築物,照片中的各項景物都很熟悉,組合起來卻又顯得陌生,呈現一種曖昧的情感。
〈薛西佛斯〉一邊勾織著毛線也一邊拆解,形成無限循環的困境,藝術家藉以反映現代人日復一日的工作生活無限循環的狀態。
人類的認知主宰著我們的意識與行為,希臘神話故事「薛西佛斯」即是一例,受眾神逞罰的薛西佛斯日復一日的推著巨石上山,但每次他使盡全身力氣就要到達山頂時,巨石就會轟隆隆的滾落山腳,於是薛西佛斯只能再次重覆推石的工作,然而薛西佛斯是因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可結束逞罰所以從未放棄,還是如卡謬所言,已不懷任何希望只是麻木的從事徒勞無功的工作呢?這個無解之題讓中外不少哲學家以長篇討論,也常以「薛西佛斯困境」比喻現代人的工作與生活。叡平以一台不斷重複著編織、拆解的毛線機組〈薛西佛斯〉來反映這個無限循環的狀態。
入選 2015 臺北美術獎的「情歌對唱」系列其實是兩件不同主題的作品,一件是以頭髮彈奏中華民國國歌的〈後庭花〉,一件是轉譯台語歌曲望春風的〈空氣彈簧〉。 〈後庭花〉作品名稱來自杜牧「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後庭花」一段,是由 48 束頭髮組成的圓形機械裝置,每一束代表著一個音階,轉動時劃過固定一旁的刀刃而發出聲響,自轉一圈即完成一首國歌,隨著表演進行著,髮弦也漸漸磨損,直到全數斷裂再也發不出聲響作品才算完成。 〈空氣彈簧〉則藉著翻譯的詞意及文化差異來改編「望春風」的歌詞,藝術家將歌詞一句句輸入Googl翻譯軟體,經過多國語言的轉譯後再翻譯成中文,並請愛唱歌的阿嬤演唱,乍聽之下依舊是台灣人耳熟能詳的望春風,但原先的詞意已不復在,叡平說她會選擇望春風是因這首歌是台語經典,甚至有「地下國歌」之稱,而轉譯的過程則象徵著在地文化的特色隨著地球村的發展漸漸流失,例如她將「望春風」歌名以 Google 多次轉譯後,最後得到了「 Air Sring 」,中文則翻成「空氣彈簧」,即使字都對,但原先的文化意涵已不在。〈後庭花〉、〈空氣彈簧〉兩件作品在同一空間中相呼應著,彷彿本省、外省族群從上個世代累積至今,理也理不清的愛恨情仇,隨著時間推進,記憶的真假虛幻越來越模糊,不如讓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化為情歌對唱吧!
〈後庭花〉是一件進行中的作品,尖銳的刀鋒劃過緊繃的髮束彈奏出國歌,髮束也隨著表演漸漸磨損,直至54束髮束全部斷裂才算完成。
從身體對於肢體的思念起頭,叡平領著我們在真實與虛象間梳理記憶的脈絡,由自身的感受漸漸延伸到居住環境的變化,乃至對家國與文化的關心,外在的變化總伴隨著文化或情感的流失,而這些內在的流逝也正如幻肢般牽動著我們的神經,我們如何面對「失去」這個諾大的課題呢?這也是藝術家隱藏在整場展覽中的提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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